媽媽欠我一條牛
潘秀霞(台北靈糧堂牧師、喜樂家族執行長)
音樂人黃國倫的媽媽,適時提醒我,要我好好正視媽媽的問題,傾聽媽媽的心聲。
從媽媽獨居在屏東,我們打電話回去,她講個不停、抱怨不停,直到媽媽北上與我同住,一整天同樣的事情叨念不止的情況仍未改變。同樣的話題、同樣的抱怨對象,媽媽可以每天吃了早餐後,就開始一直講、講、講,妄想誰曾經怎麼對她不好,講到中午吃了飯後,再繼續一直滔滔不絕地講到晚上。
聽多了以後,每次媽媽開始重複碎念時,不論我正在做
什麼,我都是標準的回應她:啊、齁、嗯、嘿、喔、我知道……。當時的我認為,只要讓媽媽知道我有在旁邊陪伴她,有在聽她說話就可以了。
媽媽欠我一頭牛
其實,對於每天重複一直說個不停的這件事常常讓我很糾結。面對生病的媽媽,我想要盡全力地好好照護她,但對於這些每天的碎念我又不想聽,因為不僅講的都是一樣的內容,最主要是我根本不知道媽媽說的是真是假,也沒有辦法去做些什麼改變。就像媽媽總是不斷重複地告訴我,她的媽媽欠她一條牛。
我的外公、外婆在鄉下以務農維生,媽媽和兩個弟弟相差了十幾歲,她不僅要幫忙做農事、家事,還要負起照顧兩個弟弟的責任。那時候,外公家裡需要有男人幫忙農務,因此我爸爸就入贅到外公家。外公和外婆告訴我爸爸:「你進來我們家做滿三年,離開這裡回家去的時候,我們會給你一條牛。」
一轉眼三年快到了,外公和外婆希望爸媽繼續留下來,再幫忙三年的時間,並且承諾會再給一條牛。彈指間,第二個三年過去了,但爸爸、媽媽最後竟是空手離開外公、外婆的家,不要說兩頭牛了,連一頭牛都沒有。滿懷委屈回到婆家的媽媽,對於自己的爸、媽沒有履行約定、說話不算話,一直耿耿於懷。
把故事說給上帝聽
這條牛的故事我聽了非常多次了,但總以為那是媽媽的妄想,每次也都是嗯、啊的虛應一番。一次偶然的機會下,音樂人黃國倫的媽媽聽我聊述起這件事,黃媽媽提醒我,要好好正視媽媽的問題、傾聽媽媽的聲音。
我很感謝上帝,這似乎是冥冥中給我的提點,告訴我不可以敷衍媽媽的問題。以前聽媽媽說時總是覺得厭煩,但突然的我心裡有了很深的感動,那個感動是我很憐憫媽媽,我覺得媽媽好可憐,她的內心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繩索綑綁著、痛苦著。
過了幾天之後,我很認真的、面對面的對著媽媽說:「媽媽,您常常說給我聽,阿嬤欠您一頭牛的事情,可不可以也講給上帝聽?」媽媽很乾脆的說好,我便帶領著媽媽一同禱告。
在禱告過程中,每當媽媽講完一段時,我就跟著重複一遍,並詢問媽媽我說的是否正確?那時,媽媽的眼淚就流下來了,這與之前每一次叨念時,總是憤怒的樣子完全不一樣。那天的禱告持續了三個多小時,真可說是「與神相遇」,因為自第二天開始,媽媽再也沒有提過那頭牛,再也沒有說起任何一件她向上帝傾吐的陳年往事了。
脫離被傷害的束縛
我很感激上帝,當初如果沒有接媽媽北上同住,我可能永遠也無法了解媽媽人生過去所經歷的傷痛,儘管外婆已經過世那麼多年了(以我媽媽的年紀推算起來,已是將近七十年前的陳年往事了),但,沒有解決的事、心中沒有打開的結,不論多久,它永遠不會消失,即使是媽媽住在我家裡,不愁吃、不愁穿,經濟無虞,但她仍忘不了屬於她的那一頭牛。我也因此漸漸開始懂得,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愛我的媽媽了。
當我深入去了解媽媽生命的灰色地帶,看到她長久以來被傷害、一直沒有癒合的傷口,嘗試協助她釋放掉過去的苦痛,解開她內心的死結後,媽媽便獲得了解脫與新生,從此再也不被過往的傷害所束縛了。
這條牛的故事、媽媽得到救贖的過程都不只是故事,是長期在媽媽身邊照護她的我,所看到的見證。將這段真實的經歷分享給大家,是希望所有的照護者,都能夠用憐憫的心對待失智症患者,只有心存憐憫,才能夠在每次聽到不知已經聽了多少次的抱怨時,仍可以專注的傾聽並用愛來化解。
傾聽與回應讓患者得安慰
失智症患者所抱怨的事情不一定是真有其事,但通常他們一而再、再而三抱怨的,大多是陳年往事,也常一再強調自己的人生做了多少、有多大的犧牲,過得多麼辛苦,這時我們必須學習傾聽,傾聽失智症患者內心的聲音,即使真的無法解除他的痛苦或遺憾,但耐心、真誠的對待一定會比虛應的敷衍要好。
陪伴、照護是條漫長的路,真正的傾聽、適時的回應才能讓患者感受到安慰,照護者也才能與患者更融洽地相處。(本文節錄自《與失智共舞》第二篇〈生命新樂章:台北生活〉
(本文部分內容整理自佟建隆主持,每週日22:00-23:00播出的「佳音會客室」節目內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