麥田之愛—米勒拾穗的最後一瞥

        「驚豔米勒」畫展就要曲終人散了，帶著和老朋友道別般的心情，我去看「拾穗」真跡的最後一眼，依依不捨外，更向大師獻上最後的敬禮。佇立在「拾穗」畫前，久久不忍離去，這是世上所剩無幾的素心人了！心潮起伏澎湃中，卻也想起一段趣談。

愛媳感天動地的告白

       有人說畫上的三位婦人分別是祖母、母親和女兒，依年齡看，也許是吧！不過虔誠如米勒，「拾穗」的靈感應得自《聖經》舊約的「路得記」—整本《聖經》裡最溫馨的一篇。斯時也，大旱連年而赤地千里，兩個死了丈夫的媳婦跟著既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的婆婆，一門三寡無依無靠地回到小城伯利恆。婆婆明理，不願拖累兒媳，遂苦勸她們各奔前程改嫁去吧！

       眼看著走投無路，悲風四起，三個寡婦抱頭痛哭，一個兒媳淚盡而去，另一個不忍離去的就是路得了。蒼茫暮色中，她發出了感天動地的一段告白：「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隨你，你往哪裡去我也往哪裡去，你在哪裡住宿我也在哪裡住宿。你的國就是我的國，你的神就是我的神！你在哪裡死我也在哪裡死，也葬在哪裡，除非死才能使你我分離！不然，願耶和華重重地降罰於我！」

       這是《聖經》裡，乃至一切文學經典裡最激勵人心的偉大告白之一了，也是從人類口中所能發出的最為至情至性的一段誓言了！聞此聲而不下淚的，恐怕不能叫做人類哩！

       幾千年後英倫詩人濟慈不朽的「夜鶯頌」裡，也借仙鳥之歌撫慰了「站在淚裡」拾穗的路得。一如夜鶯之歌曾掀動了被囚公主那開向仙境的魔窗，獨對著驚濤裂岸一樣無助！而不論海濤洶湧或麥浪翻風，總之路得之自願陷入困境全出自對婆婆的一念不捨，這份婆媳情深也真是人類歷史罕見的一大奇蹟了！

      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，猶太律法規定收割麥子不能做得太絕，凡掉在地上的麥粒，不許回頭再撿，總要留點餘地，因為那是上帝特別留給孤兒寡婦無告知人的，「神愛世人」不是空話，早就落實在古猶太人的民情風俗，律法誡命裡了。

詩經大田篇 喜見滯穗美德

       無獨有偶的是，在中國上古的經典《詩經》小雅「大田」篇裡也載有類似的風俗。 詩云：「彼有不穫稚，此有不歛穧，彼有遺秉，此有滯穗，伊寡婦之利！」意謂凡是不割的嫩稼莊，未收的禾穀，乃至丟的下禾把及遺落的麥穗，全都是留給寡婦的作物，他人不得侵吞！

       這是歷史巧合，還是說上古華夏文明與猶太信仰之間有著一線牽連？這，只有搔首問天了！神的愛，人的愛，婆媳之愛，夫妻之愛，這麥田裡的愛，相信在古老的禮儀之邦也曾有過的吧？只可惜沒有「路得記」寫得那樣深切著明，也沒有畫工把它畫得像「拾穗」那樣楚楚動人。我很想把《詩經》「大田」篇寄給米勒看看，或許這位遠在巴比松的畫聖感動之餘，竟能畫出一幅有國畫風味的「麥田之愛」也未可知哩！

       曲終人不見、江上數峰青—畫展就將結束，人潮就將散去，但「拾穗」的餘暉、「晚鐘」的餘響卻久久迴盪在我等心底，永遠都不會散去！

       （高大鵬製作主持的「藝文櫥窗」，每週五22：00-23：00播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