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未承認過寫作是我的嗜好，因為實在不覺得自己有文藝才華，而且也經不起書寫過程中痛苦的煎熬。
但是我卻鎮日滿腦子都有文字飛舞，篇篇故事響起，要命的是這些故事引起的情緒，我極其願意甚至說，渴望與人分享。分享之後那種天地之間有人知你的溫馨，以及傾訴情緒之後的舒暢，讓我無比快樂。
於是，決定承認我愛寫作。舉凡承認任何自己內在的動機都是大事。就像公開愛情一樣，得堅持付出熱情。並且為這個熱情忍受書寫中感到文思枯竭的煎熬。

哦！怎麼會自己找來麻煩！

偏偏，我愛這個麻煩，因為它讓我能與許多成長伙伴和聽友，在我的書寫裡會面，共同品嘗生命成長中的悲喜和頓悟。這是另一種相偕成長的型式。

賣菜阿婆 臉臭，人不壞
常買市場臭臉阿婆的菜，除了她的菜新鮮之外，她與去世的母親年齡相仿，讓我多少投射了對母親的敬意。而且每次見她一邊照顧失憶老伴，一邊手腳俐落賣菜的樣子，總是感覺她向著我們這一代，溫習了上一代父老克服耐勞面對生活的韌性。

即然容她是複習時代精神的老師，也就不計較她賣菜的態度親不親切，臉臭不臭了。但是人的心畢竟是肉做的，日子久了她認得我，偶而也會給我一個難得的微笑和寒喧：「妳今天穿這件衫，真好看。」
有一天傍晚路過冷清漆黑的市場裡，驚見她和失智的老伴還在菜攤裡，我情不自禁地問候催促她收攤回家：「這麼晚了，不要太累，快回家休息」。

「累哦，怎麼會累！做這麼一點工作哎累，我就要做給它累，人會做是福氣！總比坐在那裡不會做卡贏。回家也是一樣做，在這裡加減摸，不然阿公回去就睡，人睡太多就不行。」

臭臉阿婆完全不領情，而且義正詞嚴曉以她的生活哲學。接著看她從容地拿起剛熱好的飯菜，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走向失智的阿公。平常她不愛跟人說話，這會一下子肯向我表達這麼多的想法，已經夠親切了。也許她的鄰居都要我去買樂透了。

回家路上，我回味著這個性格阿婆的言論。上一代和這一代對生活的滿意度，似乎不是從他人所見的現象而定，而是由自己對生活的理解而來。

阿婆的正面解釋形態，顯然帶來她的抗壓力，以及欣然接受照顧失智老伴。數年如一日，無怨無悔。

相較於阿婆的處境，她的生活哲學確實表白了上一代的生命的韌性和堅忍的美德。令我心生感慨；有些人包括我自己，在生活裡很會「哎累」、「哎忙」、「哎壓力」、「哎沒靈感」……。

想著想，忍不住笑了起來。想像以臭臉阿婆那種直、衝和嗆的個性，面對在生活裡很會「哎」的人，她也許會說：「哎就不會累哦」、「哎那麼大聲！有那麼艱苦嗎？」

其實生活苦不苦，心裡痛不痛，到底沒有個準，也是非常個別性的。何況人的想法和感覺是很難被他人說服的。因而，一個人處在自覺苦難中走不走得出來，其關鍵之一，仍是端賴自己是否選擇正面解釋形態。正如賣菜的臭臉阿婆，當她解釋年老如她還能工作為福氣時，苦是在旁人的想法裡，不在她的生活裡。

不久前路過菜攤，聽到這樣的對話：
「阿婆，昨天妳怎麼沒有來賣菜。」
「我買一間新房子，昨天搬家。」她語帶得意的回答。

我忍不住好奇一個八十幾歲的老人家還買房子。我瞄向她，見她依舊難得理你埋頭賣她的菜，慣有的表情裡，她好像在說；好好工作好好改善生活，我沒時間心情不好。

性格的臭臉阿婆，每當我忙得要自憐地「哎」時，就下樓給她買把菜。  

（林凱沁主持的「快樂送到家」節目，每週五09：05-10：00播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