抵達台灣的第一天,是個典型的初夏上午,暑意方才升起,卻仍讓習於日本乾躁舒爽的陽子有說不出的燠熱潮濕之感──當然囉,「他」說過台灣屬於亞熱帶嘛。

初抵

  她笑意盈盈的轉頭望著身旁同行的男子──泰雅族的顏金龍牧師,也是陽子的未婚夫,在日本神學院交往之時,就已經介紹過好多台灣好吃的水果:香蕉、芒果、荔枝、龍眼…

   第二天就是倆人成婚之日,有陽子的朋友從日本過來,她也要認識男方的親人,開始扮演泰雅族媳婦的角色,啊!多麼難以意料的人生!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嫁到台灣,這個蕉風椰雨的國度。

  婚禮是在顏牧師台北的原住民教會舉行的,雖說是基督教婚禮,卻熱鬧得讓習於多禮、莊嚴的日式婚禮的陽子,有點不知所措,然而她總也柔順的低著頭,嘴角向上微彎,一句話也不多說,她清楚了解婚禮只是儀式,重要的是婚後要過的每一個日子。

適應

  婚禮方過,陽子好像才要開始認識台北,就輪到顏牧師的胞妹在宜蘭部落結婚的日子了。

  返回宜蘭時,陽子仍習慣走顏牧師左後方一步,臉蛋盡是新婚的嬌俏,其實她不甚習慣那種喧嘩,但已是「顏師母」的她,亦自覺有對原住民習俗多加了解的必要。

  原住民結婚照例是要殺豬的,但怎麼也想不到,身為媳婦的她,竟然必須負責清洗豬的大腸的任務:稠膩、黏噁、濃重的臟氣撲鼻而來,不但必須伸出手去推擠出擁塞於大腸中的豬糞便,還要用水清洗把腸壁上的體液剝洗乾淨,交由年長的婦女料理成食物,過程中陽子的感受不提也罷。

  當天晚上,置身於人聲濎沸的迎娶儀式裡,這位自日本山梨縣,父親又擔任著副市長的陽子,忍不住懷疑自己所選擇的婚姻──究竟是對是錯?
  她以為來台灣,是與顏牧師同心傳福音,與人分享基督信仰的,她不會天真得以為會是一片鳥語花香,但難以忍受之處竟然多得出乎她的意料!
  特別是人與人之間應有的界限及禮貌,對顏牧師的族人來說根本全是多餘的,就在某個星期日的聚會後,竟然有人就跑到二樓的牧師館,直闖臥室,隨意把陽子的貼身衣物,就往身上穿;而她的床鋪上赫然披散著一件件會友們的衣物!
  那可是陽子花好多心思添購的嫁衣呢!多麼失禮而莽撞啊!面對會友們歡喜的神情,她不知費盡多少力氣才控制住臉上的肌肉,不讓怒氣迸發。
  當天下午她還是氣得掉下淚來,顏牧師卻理所當然的告訴她,原住民習於群眾生活,在他們的觀念裡,你的就是我的,而我的也是你的,這是親熱、相愛的象徵。「問題是我是日本人,不是原住民啊!」陽子手倚著床舖,輕拭著淚,無奈的安慰自己道:婚姻是上帝配合的,而且,反正一個禮拜只有一天而已。
  不過很快的她就發現,其實一天廿四小時,隨時會有不速之客闖進來,不但她的臥室,連冰箱都被隨意打開,陽子買的菜會不翼而飛,當然也不時多了一些她未曾見過、不會料理的食物。
  相對之下,擔任教會工作比較容易,生活中的大小瑣事,卻折磨得人形銷骨立。
  有好長一段日子,隨著顏牧師到台北林森北路,探訪在那裡工作的原住民婦女時,站在日式酒館外內心遏止不住的眷戀,每每叫她泫然欲泣──彷彿自己分成兩個,一個是行屍走肉,後悔莫及的顏師母;另一個則是山梨縣自家院落裡,欣然觀賞櫻樹落英繽紛的丸山家二女兒!

選擇

  有一天真的受不了,只覺得再多待一分鐘,就不知會作出什麼瘋狂的舉動,剛好牧師不在,陽子也顧不得滿臉是淚,迅速收拾衣物,寫好信,就準備直奔機場,走到巷口,才欲招手叫計程車,忽然想到約了一個女孩子協談,竟然忘了打電話取消──而電話號碼正留在屋子裡。
  她的確是可以一走了之,但無論走到世界任何一角,她還是基督徒,是要把一生奉獻給主的人!
  想到這,支撐著她的那股氣突然一洩千里,怎麼辦?教會事工千頭萬緒,怎可丟下不管?
   待回到牧師館,陽子將行李往地上一丟,便趴在床上鳴咽哭將起來:她為這婚姻所付的代價是何其大,除了要適應配偶,進入一個家庭,更要全然投入另一個和自己原生家庭,有著一百八十度差距的文化之中!
  「我知道!」一個聲音在陽子耳邊響起;「我知道!」再響起時,聲音是更明確更大聲些! 她停止哭泣,好聽得更清楚些,是誰呢?不是主耶穌還有誰呢?有誰比神的兒子更能體會陽子此時的苦楚──祂從聖潔榮耀的天上降生人間,在卑微木匠的家庭中成長,而後極力的將救恩的奧秘,傳講給一群沒有知識、踀居於漁村中打漁的門徒,主耶穌啊!你到底是怎麼渡過那些日子的?我又怎能夠適應這種環境,這種生活?
  要走下去,實在有太多困難!她不知道主耶穌如何承受天堂與地上生活的落差,唯一能確定的是,自己的遭遇絕對無法和主耶穌相提並論。
  陽子站起來,走進浴室安安靜靜的洗把臉,預備好迎接即將到來的訪客,望著鏡子裡眼眶依舊泛紅的容顏,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,又輕輕嘆了一聲:這不會是唯一一次,事實上往後歲月,亦證實有無數衝擊需要去面對,她不知道明天會如何,唯求就在這個時候。給她屬天的勇氣與包容,來接納適應這個新環境,畢竟她不只是日本人陽子,更是泰雅族媳婦顏師母。

享受

  如今,我們真的都叫她「顏師母」了,依然在台北的教會,關心都市原住民的需要──特別是那些從事色情工作的婦女們,週日她們不能到教會聚會,顏牧師和師母便走進婦女們的工作場所,帶領禱告、讀經,了解各人的需要,分享一個信息:無論你是那一族、做什麼事、叫什麼名字,主的愛都一樣長闊高深。

  而且,你知道嗎?經過那麼多年的適應原先一聞就想嘔吐的原住民的「生醃肉」,如今成為她最喜歡的食物之一,總佔著她家冰箱最顯著的位置;還有,年節欲返回宜蘭部落時,顏師母的行李越帶越少,甚至可以什麼東西也不帶,就直接上路,顏師母說道:「到那裡,每個人的衣服我都可以穿,其他東西就用他們的啊!」
  原住民凡物共用的文化,顏師母已經可以享受在其中。

(本文整理自吳錡主持,每週日00;01-01:00播出的「星空夜語」節目內容)

我要分享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