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早和耶穌相遇,是在銀光四射的聖誕卡上。生長在亞熱帶小島上的孩子沒見過雪,但在每年歲末的街道邊書攤上,確有無數雪花依稀映照出馬槽、聖母和聖嬰。
看哪,牧羊人在守望、東方賢士在奔馳,遙遠的夜色正深沈,一顆流星飛過去,呀!這就是我和小耶穌最初的相遇哩!
「樂莫樂兮新相知」,初相識總是最美麗的記憶,如此傳奇般的浪漫、初戀般的沁人!手撫著一張張熠熠生輝的卡片,有時還依稀飄散出恬淡如燕子花般的香氣。
卡片中的壁爐、聖誕樹、雪夜裡的天使和唱詩班,讓孩子的心房暖起來、眼睛亮起來,小小身軀也不自覺地飄浮起來,就像大雪紛飛中那渾然忘我的一片又一片…。
歲月悠悠過去,手寫過無數卡片,卡片往返中不知交織了多少相思、飛逝了多少往事,有些令人心暖、有些令人心碎。年年風雪中,多少故人一去不返!哀樂中年並沒有在我頭上留下一莖華髮,但在我內心身處的小宇宙裡,卻早已是冰封雪藏的銀色世界!
繁櫻、細雪、千羽鶴,遙遙輝映著川端老人的雪之國與山之音,我卻幸運地掙脫了絕色雪女冰冷的召喚。像天涯浪子、湖濱詩人一樣沈湎在冰雪聰明的禪之鄉里,而居然在趕赴靈山法會的中途折返到伯利恆的小路上,這奇妙的轉折才是我和拿撒勒人耶穌正式的相遇。
而與使徒保羅在大馬士革路上的奇遇正相反,他和耶穌相遇在威嚴的大光裡,我和耶穌竟相逢在神秘無聲的幽暗中…。
那年我年方三十五吧!既愛聖經又愛佛書,這使我陷入腳踏兩條船「天人交戰」的苦處。伯利恆與菩提樹,究竟當何去何從?基督之星與釋迦之星到底誰親誰疏?
蓮燈佛像下,有我一夜又一夜迫切的祈禱與求問,為求一個決定性的啟示而耗盡了無限量的心神。 有一夜晚正禱告中,在門窗緊閉、密不通風的密室裡,猝然間,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,竟使佛像倒、蓮燈滅,就在一片闇寂神秘的幽暗中,我激盪的心頓時平靜、安穩下來,就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撫過一般,那樣的溫暖與溫柔,呀!那就是上帝的手!是祂,是祂的手以無限的柔情在黑暗中拉起了我的手…。
從此,我離開了玉佛像和蓮花燈,仰望蒼芎,菩提樹上的星雖然美,但伯利恆的星會飛──那是又真又活的永生之星在快樂飛翔哩!
同樣當了二十年佛教徒和二十年基督徒的我,如今在輕撫著每一張寫滿相思和叮嚀的聖誕卡時,胸中仍交織著無數的心暖和心碎,太多的故人都已紛紛沒入了風雪不歸路!是的,這條路我也要回去的,但自從那一夜黑暗中溫暖美麗的邂逅後,我知道,我們還會聚首、還會相逢──在天國永不散場的不夜城裡,繁星淚水和夜色,原是一樣的幸福、甜美與溫柔……。
(「藝文櫥窗」高大鵬主持,每週五晚上10:00-11:00播出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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