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凱樺(2018祖孫傳情攝影徵文比賽社會組佳作)
夕陽餘暉,映在三合院的稻穀上,映在我和表弟搶奪玩具氣呼呼的臉頰上,微風吹來偶爾和著稻香與濃濃雞酒味,是再熟悉不過卻又遙遠思念的味道。
「阿霈!阿維呀!來呷奔呀!」古厝裡傳來阿嬤殷切的叫喊。我立刻拋下玩具,從三合院的稻場衝向古厝裡的廚房,靛藍色的手工和服也因為我的奔跑,滿是皺褶,但我不介意,因為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。對我來說,阿嬤煮的美食,更勝於表弟手中的玩具,甚至一切。
阿嬤邊念著「一個女孩子家…」邊理著我身上的和服,然後順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雞酒,要我乖乖先喝湯。濃濃酒味撲鼻而來,我馬上倒退三步,嘟嘴嚷著才不要喝這樣的東西吔!摀著鼻正要逃開時,立刻被阿嬤拖拉回來,阿嬤耐心哄著我乖乖喝下…。想不到當時令人逃避的味道,現在竟變成記憶中耐人尋味的思量,多希望能再聞到阿嬤煮的雞酒香。
阿公與阿嬤有座美麗的豌豆田,春收時白色、粉色、紫色的小豌豆花恣意綻放,蜷曲的藤蔓帶著綠油油的豌豆條向上伸長。連豌豆架都搆不到的我總愛在田中大喊阿公阿嬤低兜位,便四處奔跑尋找他們,同時他們也在尋找我,像極了躲貓貓遊戲。
阿公阿嬤有座洋菇寮,菇寮裡暗暗的充滿霉味,我總害怕獨自進入菇寮,但阿公阿嬤都會牽起我的手一同進入,他們農忙時我就在菇寮裡玩耍,偶爾找找白白胖胖剛探出頭的小洋菇,偷偷地拉拉它們,希望小洋菇快快長大。
小學後,我離開了竹塘,離開了那個充滿稻香、充滿菇寮、充滿綠油油豌豆棚的小鄉村,偶爾周末時才回到鄉下見阿公阿嬤。即使回到老家和阿嬤一起睡覺,阿嬤仍會幫我蓋上棉被,粗糙的手輕拍著我的背,拍背聲與窗外唧唧蟲聲相疊印,我捲曲著身軀窩在阿嬤身邊,彷彿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風港。
回到鄉下,阿嬤總會再三叮囑我們要好好用功唸書,對社會有貢獻,這番話無形中成為我檢視自己的標準。有時阿嬤會私下塞錢給我,但我又會偷偷地把錢塞回皮夾。阿嬤這樣的疼愛,讓我覺得幸福很久很久。
毫無預警,阿公走的那一年,是阿嬤最難熬的日子,生活頓時失去了重心,我第一次看見阿嬤流著淚,傷心又絕望的眼神,我不知道該怎麼做,只能默默陪在阿嬤身邊度過整個暑假。她哭時,我抱著她;想說話時,就陪她說話,盡量逗她開心。
漸漸地,高中課業越來越繁忙,鮮少回到鄉下陪阿嬤,阿嬤也在這時候生病了,她罹患「帕金森氏症與躁鬱症」,痊癒機會微乎其微。我和家人只能接受事實。我們將她接到離家近的安養中心,讓專業護士與社工照料一群同學們的陪伴。
每個周末我們都會到安養中心看阿嬤,陪她聊天,雖然她早已喚不出家人名字,發抖的雙手也拿不好物品,但她仍是我最愛的阿嬤。生病後的奶奶就像小孩子似的愛吃甜食愛鬧脾氣,每每去探望她都少不了蛋糕、甜點,但我卻覺得很榮幸還有這樣的機會能夠一口一口餵著阿嬤,聽她說日語,聽她唸著要我好好乖乖讀書,即便已經離開學校不知幾年了。我想我是幸運的,小時候是阿嬤牽著我的手去認識世界,現在換我牽起阿嬤的手陪伴她,讓她知道我們都在身旁。
拂過阿嬤的髮絲,斑白的頭髮是歲月走過的痕跡,充滿皺痕的眼皮下那份眼神帶點滄桑,我伸手抱抱阿嬤告訴她天冷了,要乖乖穿好衣服保暖。爸爸上前將阿嬤胸前的釦子扣上以免著涼,邊叮囑著阿嬤要聽護士的話。我站在一側,看到這樣的景象,不禁握起相機,拍下這一幕,我想這不僅僅是兩個世代的呈現而已,而是三個世代的情感交流。面對眼前所愛的一切,突然覺得或許人生要的不多,有的是這樣真摯的陪伴,愛與感受,便足夠。(本文為節錄版)
【評審的話】
文字:用間接的手法寫出另類祖孫傳承,很特別。
攝影:這看似平凡的日常動作,是愛的服侍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