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欄:祖孫傳情。代代相傳——第三屆佳音金傳獎得獎作品賞析
徵文類 第三名 王邵宇
菸草香
幸好照了這張相片——
掛下電話的我如此想著。
差一點就趕不上了,跟兩年前的母親一樣。
外頭豔陽高照,我的耳邊卻響起了淅瀝淅瀝的雨聲,和當初阻止了母親探視外婆最後一面的雨聲不一樣。不是莫拉克颱風的狂風呼嘯,而是將一切污穢洗去一般,讓人自心底感到清涼的輕柔雨聲。
那是來自貨真價實熱帶雨林的雨。
翻出相簿裡的照片,我彷彿聞到了夾帶著些微水氣的,縈繞於鼻尖的甜香。
外公很愛抽菸。
說抽菸或許不太恰當,我甚至也不確定外公抽的是什麼。以香菸來說它顯得過粗,而且沒有大家所說的所謂「煙臭味」;以雪茄來說它又顯得偏細,並且少了雪茄那種高級感。母親說那是當地人自己拿菸草卷的煙,在村頭的雜貨店就能買得到。不過對我而言比起所謂私煙或土煙,這味道象徵的是「那一邊」的味道。
馬來西亞的味道。
我認為這個味道很適合外公。雖然淡卻幾乎不會隨著時間變得稀薄,帶著草根味卻又某方面獨樹一格,即使在各種味道交錯的農村裡還是一聞就聞得出來,又帶著淡淡的甜味。我想,像是他這樣從極度艱苦的世界活過來的人,可能也是不得不帶有某種類似這樣的特質吧?
可以確定的只有,每當我在外公家的客廳翻開書時,空氣中總是瀰漫著淡淡的菸草味。是像我這種不愛抽菸的人也會不知不覺沉浸於其中的柔和香氣。
如今,這樣的香氣益加顯得令人懷念。
外公總是這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抽著煙發呆,有時將椅子搬到庭院,就這樣看著外面一整天。有的時候,他會叫住路過客廳的我。然而我卻無法從他嘶啞的嗓音跟皺縮的嘴唇裡讀出什麼。廣西話對我來說是個陌生的語言,父親的母語是臺語,母親的母語是廣西話,然而兩人之間出生的我母語卻是中文。
每次見我愣著,外公便會改成用中文再說一遍。或許是口音的緣故,也有可能是老人特有模糊發音的緣故,就算如此往往我還是聽不懂。明明就面對著面,我們卻如同和鏡子中對望的倒影一樣遙不可及。或許,能連接起我們的,只有客廳中無所不在的那淡淡的菸草香。
直到後來的後來,我才知道那百歲高齡的佝僂老軀,曾經見證了令人絕望的大饑荒、到南洋的千里漂泊跟自立更生、為了理想的囹圄之禍,以及無數的生死一線及最重要的,可能翻轉了許多人一生的小小善行。
那背後的故事,知道的不知道的,生於安穩年代的我大概一輩子也數不清。
幸好照了這張相片。
我凝望著手中,照片中,是坐在庭院裡眺望著遠方的外公的背影。
我仍舊不知道,當初為什麼如此執著於這張照片。也許,就只是想著我們一家三代——馬來西亞的外公、臺灣的母親、日本的我——血液裡的漂泊基因做下見證吧?再次回到大馬,發現村子裡的雜貨店已經收掉了,那裡販賣的土菸也成為了追憶。只有那雨,溫柔的灑在這片土地,平等的帶給這片土地上每個生命恩惠的雨,每日午後還是都會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。我坐在門口的臺階上,穿透雨幕,鼻尖彷彿又若有似無得嗅到了早已不存在的菸草香⋯⋯
「公公⋯⋯唔好挂住你呀!」(爺爺,我好想你啊!)
評審評語
用菸草的味道結合對外公的思念,隔代的親情也被語言的陌生給隔離了,最後的思念卻集中在一張只有背影的照片,是高度欲近還拒的美感表達。
入圍感言
遺憾,某方面也是一種永恆,但遺憾也往往推著人作出改變。
幸好那些我沒有聽到的故事都由母親寫了下來,透過她的新書《野村少女》,我彷彿和外公產生了某種連結。
遺憾終於不再是遺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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