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暗角落中的希望之火

專訪臺灣雷伊漢勒世界公民中心裘振宇執行長

今年年初烏俄戰爭爆發，烏克蘭危機及難民問題受到全球不間斷地關注，就在各國媒體紛紛聚焦於烏俄戰爭的此刻，始終無法解決的老問題仍在──敘利亞內戰十一年來未曾停歇，只是人們似乎已經對它麻木，也逐漸選擇遺忘。

然而，遠在八千公里外的臺灣，過著相對安逸的生活，儘管時刻關注著國際局勢，卻恐怕很難想像，敘利亞難民的日常生活：日以繼夜對抗著烽火連天，卯盡全力也要冒死越過邊境、逃往鄰國，只為尋求一個暫時的安身之處。

內戰爆發　瞬息間喪失家園

2007年至2010年間，敘利亞發生該國史上最嚴重的一次旱災，摧毀糧食生產的同時，畜牧業也受到重創，穀物價格甚至飆漲一倍以上。於此同時，敘利亞境內人口大增，上百萬人被迫從農村地區逃離到城市郊區，再加上中東地區接連爆發「阿拉伯之春」，引發的嚴重社會動盪，終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，2011年3月敘利亞內戰徹底引爆，至今戰火仍未停止。

11年下來，敘利亞飽受戰爭摧殘，北部軍閥割據，百姓如同驚弓之鳥。儘管鄰近的土耳其已收容了四、五百萬的難民，北部卻還是有四百萬的難民居無定所、顛沛流離。龐大的數量，讓敘利亞難民問題越演越烈，成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，最嚴重的人道難民危機。

事實上，八、九百萬對歐洲幾十億人口來說只是個小數字，但歐洲國家並不願意伸出援手，導致敘利亞難民的景況更加艱難。當他們奮力一搏逃到土耳其東南部的哈泰省，以為自己總算尋得了一線生機，登記後卻發現活動範圍僅限哈泰省，土耳其政府甚至設立起邊界圍牆，並在哈泰省與雷伊漢勒市的每個重要通道設置檢查哨，徹底剝奪他們的移動自由，心中那一撮名為「希望」的火苗，瞬間澆熄。

面臨著超乎想像的苦難

起初，許多國家認為敘利亞內戰所造成的難民危機只是暫時的，沒想到卻持續了十一年之久。談到聯合國如何援助這場嚴重的難民危機，裘振宇無奈的說：「直至今日，聯合國難民署還在難民區發放帳篷，面對全球氣候變遷，冬季低溫零下15度、夏季高溫45度，區區一頂塑膠布帳篷，真的可以住人嗎？」

他們所受到的苦難還遠遠不只這些，2020年爆發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（COVID-19），全球共同遭受死亡的威脅，陷入恐慌，而敘利亞難民營的衛生條件卻是極差無比，在這裡沒有乾淨的水源、沒有口罩、沒有足夠的醫療資源，更不可能隔離。可想而知，難民營爆發群聚感染，據聯合國統計，造成數以百萬計的難民身亡，占了全球因Covid-19死亡的人數將近六分之一。

為了生存，敘利亞難民只能忍痛逃離家鄉，怎料國門之外的挑戰仍在，有個「安穩的庇護所」成為他們心中的唯一渴求。待在邊界七年的裘振宇說，在邊界完全看不到希望，只發現人越來越多，資源也越來越少。敘利亞難民身上真實發生的苦難，超乎臺灣人的想像，並且存在超過十年。

帶來一線生機──台灣中心的設立

台灣－雷伊漢勒世界公民中心（簡稱台灣中心）坐落在與敘利亞接壤的邊境小鎮「雷伊漢勒」。這裡僅有十萬名土耳其居民，卻湧入了超過二十萬的敘利亞難民，帶給雷伊漢勒市巨大的負擔及壓力。

擁有澳洲墨爾本大學建築博士學位的裘振宇，2015年剛好在土耳其畢爾肯大學任教，意外之下接到台灣外交部駐土耳其鄭代表的請求，希望他在雷伊漢勒市搭建一座難民小學，讓孩童有機會藉教育翻身。裘振宇當時並不曾蓋過建築物，但他認為這項計畫具有非凡意義，因此他以志工的方式，執行由外交部所捐助的計畫。

不過，土耳其政府堅持「蓋在土耳其境內的設施」不能獨厚敘利亞難民，當地居民也要有權使用。於是裘振宇改變計畫，將難民學校改為「世界公民中心」，提供一處多功能社區中心讓兩個民族共同使用。

台灣中心是土耳其「第一棟」專門針對敘利亞難民危機所設計、建造的永久性公共建築，成為敘利亞難民的庇護所。為了符合難民需要的形式、目的與機能，裘振宇用個人存款、帶著學生前後造訪了基地共45趟，最終建造出既符合難民需求，又充滿土耳其當地風情以及歷史情感的台灣中心。

改變 從賦能開始

在常人的刻板印象中，經常認為難民只能「被動」接受幫助，往往忽略他們其實有技能去創造價值。於是，台灣中心做出與其他人道救援組織截然不同的選擇，這裡不發放資源，而是協助難民學習手工藝，提供「長久、穩定」的工作機會。

雷伊漢勒市有高達百分之七十的居民為婦女或小孩，維持家庭生計的重擔到了婦女身上，不過，回教婦女不方便上街工作，於是台灣中心提供「Work From Home」的工作機會，使婦女在工作的同時又能照料到家庭需要。

裘振宇在邊界七年，看盡人生百態，他清楚明白「工作」是對於戰後受創心靈的最佳療癒，幫助難民不落入恐怖記憶的循環。此外，賦與工作能力可幫助他們重回社會經濟的地位，找到自身價值所在，並為家庭帶來穩定收入，困苦生活從此改變。

微小的燭光 成為昏暗角落的太陽

遠在八千公里外的臺灣居民，藉由台灣中心的建立能學習到什麼？裘振宇強調，台灣中心是個整合全世界資源的平台並關懷世上最需要幫助的人。提到其他機構積極在做的「捐助物資」，他認為物資的確需要，但並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。建立集結世界各地的通路，發展當地產業才，創造好的、大量的與永續的工作機會，才是人道救援的關鍵。

同時，他也希望能透過台灣中心告訴全世界「僅僅是微不足道的舉動，也能產生龐大的力量，翻轉一個家庭。」就像許多受到台灣中心協助的敘利亞婦女，她們認知到自己的能力是何等巨大，大到可以養活整個家庭。

除此之外，台灣中心提供一個據點，讓缺少第一線參與機會的臺灣年輕人能走訪國外，親眼見證世界上發生的大小事，透過實際走訪看見戰爭的第一線以及戰後經濟產業的影響，走出舒適圈，擴展世界觀。

最後，裘振宇提到「臺灣有一天會受到尊重」，並不是單指臺灣「這座島嶼」有多少值得被尊重的價值，而是臺灣的價值可以體現在「世界最昏暗的角落」，點燃當地的一絲希望，進而為這一個世界點燃一絲希望。

在昏暗的角落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，儘管只是微弱的燭光，也足以照亮他們的世界、醫治每顆破碎的心靈，這是身在臺灣的我們最珍貴的獻上，也是值得被全世界長久尊重、廣為流傳的關鍵。 

（整理：林馨妤。本文整理自俞國定主持的「俞快讀好書」節目內容，每週一08:00-09:00播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