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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天使就在你身邊】

謝謝你陪我睡覺

溫小平 （曾任電視節目監製、記者，現為全職媽媽兼作家）


看到這個標題，千萬不要想歪了。

從小到大，一定有很多時候，有人陪著我們睡覺，讓我們覺得安全、幸福與溫暖，尤其是寒冷的冬天，這個人的體溫，隔絕了屋外的冷空氣，我們可以依偎著他，一點也不孤單。

他可以是爺爺奶奶、爸爸媽媽、奶媽菲傭、兄弟姊妹或是我們的另一半、孩子。

小時候，我住在外婆家，日本式的房屋，我和幾個舅舅睡在榻榻米上，可以盡情的滾來滾去，甚至玩鬧打仗，玩累了，幾個孩子四肢大張的躺下，擺出不同的姿勢，喘著氣。夏天時榻榻米特別透氣，不需要冷氣，嗅聞著稻香，很快就跌入夢鄉。只是，當年同榻的玩伴，只剩我和另一個舅舅，只能在童年的回憶裡，拼湊那張揉雜著童趣和感傷的榻榻米。

媽媽再婚以後，我們搬到劉銘傳路，同樣的日式房屋，卻因為繼父值夜班不常在家，在黑暗與貓叫的籠罩下，媽媽會把我抱上床去，看起來她要安慰不到五歲的我，其實是她害怕啊！我一直記得她的抖顫，小小心裡卻覺得驕傲，因為我可以保護媽媽。

妹妹陸續出世以後，膽大的我，都是一個人睡，直到結婚前，小偷闖入基隆的娘家，他偷走了我的戒指和結婚禮金，也偷走了我的膽子，任何人在我面前提到「小偷」二字，我必定是發抖抖到骨頭都要散掉似的。也就是那天晚上，媽媽只好擠上我的單人床，陪我睡，為我壯膽，直到我結婚。

理所當然的，丈夫會睡在身旁，即使他偶而鬧情緒，沒關係，還有一雙兒女輪流陪我睡。孩子兩歲之前，睡在嬰兒床裡，就在我的床畔，他們夜裡哭醒，我伸出手就可以拍撫他們。

當他們念了幼稚園，我鼓勵他們睡在自己房間裡，兒子膽小，總在半夜拍打我們的房門，呼喚著，「媽媽，讓我進去！媽媽.....」為了訓練他的獨立，我只好忍痛不開房門，讓他孤單的回到自己房間。如今想來，那的確殘忍，好像把一個無助的孩子，推到無底的深淵裡。不曉得是否傷害他的幼小心靈？幸好，他現在結婚了，有個伴侶陪伴他。

可是，我不敢獨睡的恐懼依然存在，舜子颱風要值班，我只好找兒女陪，出差時則央求同事陪。漸漸的，兒女大了，拒絕同睡，工作辭去以後，沒有了同事，我只好開亮燈、聽著音樂，勉強自己習慣空蕩蕩的臥室、躺著一個人的雙人床。

也因為這樣的膽怯，旅行時一定要有伴，也不敢獨自一人去自助旅行。偶而參加旅行團找不到伴，我就成為旅行團裡「最佳第二人」，任何落單的女性旅客，不管她是否打鼾、磨牙、起床無數次上廁所或沖馬桶，甚至夢遊、開燈開音樂睡覺，我都不在乎，樂意作伴。也因此，我成為領隊感激及歡迎的對象。

在外不敢獨睡，住在自己家裡，至少是熟悉的環境，比較能夠適應一個人。可是，生病以後住院，很多人不敢獨睡，一方面來自對病房的恐懼，不曉得之前有誰在這間病房過世？誰就在你睡的這張同上死去？想來也會害怕。尤其是進入生命末期，孤單感更是濃郁。

有個女孩罹患癌症，疼痛加劇必須靠嗎啡止痛，她曉得自己即將離去，離開家人，去到一個陌生的世界，經常睡不安穩。夜裡，她跟媽媽說，「你可不可以陪我睡覺？」媽媽點點頭，離開她的陪病床，側身擠在病床上，摟著她的女兒，女兒因為覺得安心，很快的睡著了。媽媽緊貼著自己的孩子，不捨的淚水一滴滴流下，她知道，雖然孩子的形體很快會離開她，但是，懷抱裡的溫暖與女兒的香，將會永遠縈繞心底。

「最後的40堂奇蹟課」記錄安寧照護的真實故事，其中一位叫傑西的老先生罹患胃癌末期，多年來在許多婚姻中流浪的他，擁有無數兒女與孫子女，他問幾乎沒有見過面的小女兒是否願意在人生最後的旅程照顧他？小女兒竟然答應了。這項照顧的責任落在從未見過爺爺的孫子小約翰身上，他全然接納這位陌生的爺爺，而且在爺爺床邊鋪了一張毯子，好像他的一張小床，他無時無刻都陪在身邊，看電視、說話，或是摸摸爺爺。

爺爺過世那刻，小約翰知道爺爺去見耶穌了，當大人忙著準備喪禮，他的一雙小手卻抱著已然冰冷的爺爺，在他的身邊睡著了，他讓爺爺在靈魂離開軀體時，依然感受到家人的愛。

不要小看這樣一樁陪伴睡覺的事情，無論是在我們需要照顧的幼年，或是我們長大以後的婚姻之中。我們都要學習感謝，謝謝他陪你許多年，即使他在棉被裡放屁，即使他會搶被子踢被子，有他陪，寒夜多了許多溫度。

為什麼要床頭吵架床尾和？為什麼不要含怒到日落？帶著愛上床，是很重要的事，不要等到雙人床上只剩你一個人時才明白。


（溫小平主持的「天使不打烊」，每週二至六00：01-01：00播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