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韌性豁然走出生命榮辱

印象中擁有光復初期以後女師高學歷的媽媽，自嫁入夫家以來，就陷入了一個傳統大家族的枷鎖中。

公婆的陰影、妯娌的較量、鄉夫村婦的閒言閒語，加上娘家家道的式微種種，對母親而言，這一切的重擔卻在那看不出情感波動的臉龐下歸於無形無影，記憶中母親曾經在受了氣之後對著唸國中的我與大哥哭訴過。

但懵懂無知的我們雖然知道母親的委屈與不堪，但卻無力到不知如何應對而只能漠然以對，雖然母親其實也並不寄望我們有任何的同理與共鳴，因為她深知道這一切其實都不會成為她人生的「障礙」或「羈絆」。回想起來母親個性中的「韌性」與「豁然」是我年屆不惑之年時方才漸漸體悟得來的。

記得國中時，母親有幾個暑期得回到師院(師專升格改制)去補修學分以取得學士認證，難得是父親竟然支持。在那段看不見母親的日子裡，幼兒時分離的焦慮情緒有時會悄悄爬上心弦，但少年的衿持終究是壓抑下這一切，加上需要照顧更年幼的小弟，我發現自己忽然長大了！

於焉我學會了去觀察過去熟悉但卻缺乏細細觀察的爸媽，而在這其中我發現了一種迴異於表面「男人當家」的權力生態，那就是原來父親對母親是依賴的、是用一股汨汨流動，像地下水的情感在渴望著母親的歸來。

更讓我感到興味是母親在重溫學子生涯的心情上，居然是如此的閒逸、如此的安謐，每當她帶回一週的素描、紙黏土等作品時，我看到了母親少女時的雀躍身影，也發覺了她自處的智慧與性情，那是年少的我心中的秘密與問號。

父母各取所需情由淡轉濃

多少年過去，兒時的人事已非，我是兒女成群，父母則退休安享天年，但這些時日每逢與母親相處，越發感受到她心中那股淡然、飄逸，雖然身子免不了病痛，加上老父偶而的偏執與不悅，但這一切終究沒能困擾她那早已擁有的自在與快意。

雖然父親興趣於戶外閒逛，而母親卻總是居家持家，乍聞之下略感不妥，但思及母親的怡然自得，轉念一想倒覺得是樁好事，兩老各取所需，有散有聚，情感反倒由薄轉濃，不也妙哉！

「母親的自在與快意是從何而來呢？是無奈認命下的調適嗎？抑或真是人生的圓融與釋放呢？我盤桓再三，當思量起每回母親從電話另端傳來特有的安定、悠悠然的聲音時，我告訴自己，母親確實得著自在與快意的本事。

母親自在與快意的祕訣

是什麼讓母親如此神奇呢？我玩味一番後發覺，有幾件事是母親常做，這或許這是她的秘訣：

1、重溫少時的舊夢。

妻有回透露有次她回彰化老家蒐集博士論文資料，母親當心她獨自夜宿三樓會孤單，所以陪她共眠，結果反倒是母親認床睡不著，半夜醒起終難再入睡。這時母親坐在床邊，自得其樂輕哼著少女時熟悉的日本民謠，午夜清歌，不知喚回多少歡聲笑語，於今思之，或許這是母親的撫慰心情的「搖籃曲」。

2、學會「放下」。

母親在娘家的權益未受看重，旁人難免打抱不平，但她如雲淡風清、沒任何遺憾不捨地完全釋懷與「放下」，我每思此總不禁動容感嘆。

3、對人的高度「尊重」。

相較於父親的權威，母親待人的優雅與尊重令我相形見絀。即使在兒孫輩偏行己意犯錯時，她包容與釋放令我當下忿忿不以為然，但轉念間明白這正是母親豁然大度的原因。記得表明自己與妻因信基督表明不再拿香祭祖時，母親如常般淡淡說了句話：「會孝順最重要啦！」感謝上帝，在媽媽的尊重下使可能產生的爭執風暴剎時化為無影無蹤，她對人的尊重與接納，使我更確信她會是一個「蒙福」的人。

4、常懷「知足」的滿足。

每次返鄉時見兩老飲食簡單清淡，有時甚或帶著寒酸。做兒女的終究免不了因愛生嘀咕，母親卻總是半笑半解嘲地說「怕胖」、「這幾天宴會太多場了！」等等說詞來回應，並且總會說上一句：「一切都太夠了！」看著母親身上的舊衣、許久未上髮廊燙洗的白髮，心中雖有不忍但卻也有無限的佩服與敬意。

5、對兒孫的一種眷戀與盼望。

母親情感平靜，卻未隱瞞對兒孫的思念與關懷，每次來電總不忘說：「那我的唸唸(女兒小名)呢？」、「我的安安、軍軍呢？」話筒中洋溢著祖母對孫兒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愛意，我雖羞澀成性，母親的呼喚總叫我心頭一陣陣暖流激盪，親情的血脈果真是如此的真實澎湃。

母親的愛、母親的一生，在寂寥中有她低吟的迴唱，在無奈中有她達觀的眼界，在壓制中有她隱忍卻堅毅的身影，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生活的可貴，也抓到屬於她獨有的生命節奏，終於使她雖置身錯亂的人生舞台上，演出自己最鮮活的角色。

母親的自在與快意，是我羨慕而驕傲的，而母親的信上帝，更是今日的我惟一期待獻予母親的祝福與禱告。母親！母親！願您在那天然的自在與快意外，更享受那在基督耶穌裡永恆的平安與福樂！母親，我愛您！

（「心靈訪客」洪英正、錢玉芬製作主持，每週六22：00-23：00播出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