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事二三

高大鵬 （國家文藝獎得主、大學教授、「藝文櫥窗」節目主持人）

茶花遺事

        只因疏懶成性，家近花市，卻很少去買花，只有過年例外，但那也只是應應景，買幾盆菊花、水仙點綴罷了。菊花裡彷彿住著陶淵明、水仙裡依稀是屈靈均。有兩位詩哲作伴，新春也頗不寂寞了。但是今年「花事」有了突變，不買菊也不買水仙了，有生第一次，我搬了盆茶花回來陪我過年。

        不像菊和水仙背後都隱居著一個詩人，比這些更有年味的，茶花裡長住著一個親人—我的姨媽，在她過世半年後，我愛上了茶花。殷紅的茶花恰似歲月深情的凝望，說不盡的親情在朵朵的深紅裡悄悄綻放…

        母親最後幾年心情蕭索寂謬，小她一歲的的妹妹是她唯一傾訴的對象，姨媽蘭心蕙質、冰雪聰明，跟她談文論藝，往往忘了輩份的差異，臻於「陶然共忘機」的仙境。她做得一手好菜，熱騰騰香噴噴的年菜彷彿把我們帶回飄著雪花的北方老家青島過年，說不完的往事比飄不盡的雪花更美麗。

        青島小城美麗如花，茶花總是朱顏酡些、顧盼生姿。姨媽常依花而立，訴說著種花的往事。記得最後一次在花前絮語，我忽然異想天開，想起小仲馬的「茶花女」，於是順開了個玩笑說：「姨媽，您往茶花邊上一站，真成了茶花女了！」那天她笑得很開懷，但那也是我所見她最後一次開懷的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 姨媽過世半年，房子也換了主人，茶花怕也不在了，我只好自己養一盆茶花，讓殷紅的茶花訴說我不盡的思念。

蘭花佚事

        出身農村的父親，天生會蒔花藝草，花盆一經他手，立即變出萬紫千紅，我們都羨慕他巧奪天工的「綠手指」。梅蘭竹菊中，父親最愛植蘭，一到過年，家裡總有開不盡的蘭花，問他何以鍾愛蘭花？他只是笑說蘭是君子之花，蘭葉瀟灑，尤其像他所愛的二王書法，他這麼說我也就這麼信了。

        婚後家裡還留有好幾盆父親手植的蘭花，但我沒有綠手指，除了澆水什麼也不會。陽台上的蘭花失去主人的呵護，風華逐漸不如往昔。兩年後父親中風，「綠手指」再不能種花了！他手植的蘭花彷彿也為老主人憔悴起來，儘管蘭花葉還在，蘭花卻漸漸稀疏了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，冥冥中似有天人感應，多年前孩子即將出生的那個月，萎靡不振的蘭葉叢驀然湧現了滿滿的蘭花—這不僅是報歲蘭，而簡直是「報喜蘭」了！我將蘭花留影存念，盼望兒子也能上承他祖父「滋蘭樹蕙」的雅興。悠悠二十年過去，兒子出人意外的考取了北大，準備負笈到遙遠的大北方去了。北方，有我風燭殘年的老父，有我遍栽蘭蕙的祖墳，未名湖畔更是滋蘭樹蕙的夢土—夢土、無涯！

        今年過年家裡多買了幾盆蘭花，遙遙呼應著他出生時的「瑞兆」。朵朵蘭花、瓣瓣祝福！我更將當年蘭花的留影嵌鑲在賀卡上，隱隱的花香是家人無盡的牽掛，知道嗎孩子，這花裡有三代人的殷殷期待，更有一整個家族歷盡滄桑而不變的愛…。

（高大鵬教授主持的「藝文櫥窗」，每週五22：00-23：00播出）